史海钩沉 19 Klieuw:诺奖得主的战时岁月和他的银鸥童书

(Svante Pääbo),关于他的报道简中世界里面已经有了很多,而且他的书《尼安德特人》早在2018年就翻译引进了,土摩托写的《人类的终极问题》里面也有对这位古DNA研究领域大佬的专访,对他和他的研究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读一读这两本书。

或许还有朋友记得,四十九年前的同一奖项颁给了三位动物行为学家,分别是奥地利人卡尔·冯·弗里希(Karl von Frisch 1886-1982)和康拉德·洛伦兹(Konard Lorenz 1903-1989),以及荷兰人尼古拉斯·廷伯根(Nikolaas Tinbergen 1907-1988)。三人当中,弗里希以蜜蜂为研究对象,在阐释了蜜蜂的色觉和行为通讯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弗里希有犹太血统,但由于其研究对于治疗蜜蜂感染的疾病有帮助,而蜜蜂对农业生产又有着极为重要的价值。因此,即便是在纳粹统治的黑暗时期,弗里希仍然幸运地得以继续从事研究工作。

洛伦兹可能更为中国读者所熟悉,他所著的《所罗门王的指环》很早就有了中译本。他的研究对象以灰雁和寒鸦为主,重新发现并诠释了鸟类的印痕行为(imprinting),他还将自己老师(Oskar Heinroth 1871-1945)的行为学研究方法进一步发展完善,被认为是现代行为学研究领域的奠基者之一。作为第三帝国的支持者,洛伦兹于1938年加入了纳粹党,1941年被征召入伍,1944年被派往了东部前线,随后在苏联战俘营里迎来了二战的结束。

上面的两位,一个因犹太出身而在纳粹治下处境微妙,一个则是纳粹的拥趸。接下来的第三位,则应该可以被称为遭纳粹迫害犹太人的同情者了。

廷伯根出生在荷兰第三大城市海牙(Hague),自幼生活在北海(North Sea)之滨的便利,让他对海边的生物产生了浓厚兴趣,尤其银鸥(Larus argentatus)更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也为日后的研究埋下了种子。

廷伯根后来到了海牙和阿姆斯特丹之间的莱顿大学(University of Leiden,荷兰境内的第一所大学)学习生物,毕业后顺利地留校任教。廷伯根相当有教学天分,他受命组织面向本科生的为期数周的实验课程大受欢迎。在这一过程中,他引导和鼓励学生们在野外进行仔细观察,在此基础上提出问题,然后设计实验加以验证。这些教学相长的实践,也为廷伯根未来提倡的行为学研究范式奠定了基础。

上世纪30年代,在廷伯根和洛伦兹等活跃的年轻学者积极推动下,动物行为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开始兴起。两人在1936年也开始了正式的合作,洛伦兹长于理论总结,廷伯根则精于通过实验验证假说。这样的组合可谓是相得益彰,也极大助力了动物行为学的发展。然而,彼时欧陆上愈发浓郁的战争阴影最终打断了这美好的一切。二人对纳粹所持的不同态度,也让他们之间的友谊渐行渐远。

1940年5月,纳粹德国占领了荷兰。大多数荷兰人民都强烈反对这场入侵,莱顿大学作为荷兰社会精英云集的地方,也逐渐成为了抗议活动的中心。1942年,占领当局决定要将莱顿大学纳粹化,想以此来削弱荷兰人民的抵抗意志。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正是大学里的犹太教职员工,廷伯根和其他许多教授明确反对驱逐犹太员工的命令,他本人愤而辞去教职以示抗议。当年9月9日,包括廷伯根在内的20名“带头滋事”人员遭到了纳粹逮捕。从这一天起,直到1944年9月11日被盟军解放,廷伯根都生活在纳粹的囚禁之中,被迫与家人分离。

廷伯根和其他抵抗运动的同情人士被关押在了贝克维利特神学院(Seminary Beekvliet),此地被占领当局征用后围上铁丝网,布上岗哨,成了专门囚禁荷兰社会政治、文化、经济领域精英的场所。这里先后羁押过1200人,最高峰时期曾同时隔离了800人。不过,或许就算是纳粹也要讲那么点儿体面吧,跟真正意义上的监狱或是劳动营不同,除了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之外,这里的日常管理和组织是由被关押者自主进行的,尚保有一定的生活品质。就拿廷伯根自己的话说,是“一种屈辱和学着顺应现实的古怪混合”(a curious mixture of humiliation and learning to cope with the reality)。当然,纳粹毕竟是纳粹。可别被一时半会儿的“优待”给蒙蔽了。就在1942年,关押在神学院内的几名人质被随机挑选出来,枪杀,占领当局以此作为对荷兰抵抗运动的报复。试想当时被选中的如果是廷伯根,那么不仅今天的故事无从谈起,动物行为学研究的历史同样也要被改写。

即便还保有着那么一点儿所谓的自由,对神学院内的人而言,且不说哪天就被随机选去“杀鸡儆猴”的威胁随时存在,与家人的长期分离毫无疑问也是种巨大的痛苦。身在神学院是人质,留在家中的亲戚朋友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人质。光是想想可能会为家人招致来的报复行径就令人不寒而栗,战争结束之前,也的确没有一个人逃离神学院。

铁丝网内前途未卜的漫长日子,总得想办法打发打发。廷伯根为世人所熟知的是一位出色的科学家,而实际上他还是一名优秀的运动员,曾入选荷兰国家冰球队参加比赛。不仅如此,他还颇有绘画天赋,在被关押期间得到了荷兰著名肖像画家卡雷尔·范·韦恩(Karel van Veen 1893–1983)的指点,画技也有了长进。作为所谓“优待”的一部分,神学院里的人每周可以寄出一个邮包和一封信。当然了,信件内容必然受到纳粹的严格审查,在那个依然极大仰仗通信来进行联络的年代,自然也就有着各种的古法404手段。

彼时的廷伯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他也将对于妻儿的绵长思念都融入到书信之中。从1942年秋天到1943年夏季,他以自己最为熟悉的研究对象银鸥作为主角,创作了一个完整的插画故事系列随信寄回家里。每次他寄出一张,每张讲述一个完整的场景,描绘了一只银鸥的成长经历,并设想是由她妻子以口述的形式讲给孩子们听。

环志Klieuw,廷伯根用现实中真正使用的研究手段,巧妙地将故事主人公与其他同类加以区分 引自 Schulze-Hagen & Birkhead 2022

廷伯根将故事的主人公取名为 Klieuw (英译为Kleew),在荷兰语当中是对银鸥典型叫声的一个拟声词。廷伯根通过Klieuw从孵化到长大,在成长过程中应对各式危险,学习各种生存本领,最终遇到自己的伴侣,一起生养后代的完整故事,生动形象地再现了荷兰海滨看似平平无奇银鸥的大半生。临近故事的最后,他还将 K li euw的三只幼鸥分别用自己三个孩子的名字来命名。而为了保护自己巢里的雏鸥,Klieuw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将前来觅食的赤狐赶跑,浓浓的父爱溢于言表。

大概1943年年中,尚困在神学院的时候,廷伯根就动了要把自己的银鸥故事结集成书的念头。这个想法也受到了难友暨海牙老乡路易斯·布歇(Louis Jean Désert Boucher 1907–1987)的支持和鼓励,路易斯是一名画家和出版商,甚至帮助廷伯根印出了一个样章。然而,又等4年,书才得以正式出版。

1945年5月,荷兰全境解放。重获自由的廷伯根除了跟家人团聚之外,更要忙着重启自己的学术生涯。1946年初,英国鸟类学家到访莱顿,跟廷伯根相处甚欢,也开启了二人之间维系终生的友谊。拉克回国之后,又邀请廷伯根到牛津大学进行友好回访。廷伯根的早期研究大多以荷兰语或德语发表,在英语世界还未取得应有的重视。或许正是拉克的推介,让大洋彼岸的美国同行也注意到了这位出类拔萃的学者。这一年秋季,廷伯根接受了纽约自然博物馆和哥伦比亚大学的邀请,首次出访美国。

廷伯根的美国之行持续了三个月,此时他已经将银鸥故事的原文译成了英语,很有可能正是在恩斯特·迈尔(Ernst Mayr 1904–2005)等美国同行的帮助引荐之下,牛津大学出版社的纽约分社同意接手。最终,这本名为Kleew的绘本于1947年在美国出版,售价1.5美元。这个英文版在1991年还出了重印本,有些遗憾的是两个版本在美国市场都没能取得大的反响,卖了总共也不到一万册。

Klieuw的故事在荷兰线年年初,廷伯根结束美国之旅回国,他跟路易斯一起开始了荷兰语版的准备工作。1948年,荷兰国内的读者终于看到了这本图文并茂的绘本,图书市场也报以了极大的热情。据统计,荷兰的报纸上先后刊载了36篇关于该书的书评或评介,与之相比美国媒体上仅仅只有一篇。其后,该书在荷兰一共再版了四次,1992年再版时加入了廷伯根的大儿子Jaap的回忆文章,讲述了自己童年记忆中父亲故事的影响,该版本也入围了次年的荷兰童书奖评选。出版过后的三十多年间,Klieuw的故事受到了一代又一代荷兰读者们的喜爱。

尽管,无论是在荷兰还是美国,Klieuw的故事都没有获得图书领域的奖项,但却有评论家将其誉为“最为优秀的荷兰童书之一”(one of the best Dutch children’s books)。写作于那样的时代背景之下,忍受着与家人分离,遭敌人拘役丧失自由之时,Klieuw的故事却让人读来充满乐趣和积极向上的精神。廷伯根笔下的Klieuw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呢?身陷囚禁,思想却可以是自由的,他将对家人和自然的热爱,对美好生活的怀念,寄托到了Klieuw身上,并通过Klieuw感染到了更多的人。

跟同时代的许多科学界同行不一样,廷伯根很早就有了一种自觉和行动意识,他坚定地认为科研究人员有义务将自己的研究发现积极地向公众讲述。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廷伯根不仅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更是一位科学传播领域的先行者。在新冠疫情已经快三年,各种谣言和错误信息依然横行的当下,廷伯根的例子无疑更具有了现实意义。

1949年,廷伯根举家搬到了牛津大学,在那里和大卫·拉克及其他同事一起将行为学研究推向了新的高度。也是在这一年,他又见到了洛伦兹。斗转星移,这对昔日的亲密战友已经有整整十二年再未谋面,重逢时的个中滋味,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廷伯根签赠了一本Klieuw给洛伦兹,表达自己最为真挚的祝愿。这本书至今仍收藏在洛伦兹故居的书架上面。

廷伯根,以及之前讲过的,或许都是个启示吧。在人生的至暗时刻,我们还能从自然中汲取到力量,保留下那份人之为人的光与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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